河洛文化(一):嵩县牛寨村——从商汤聘贤到明清望族的五千年传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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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嵩县牛寨:从商汤聘贤到明清望族的五千年传奇

 嵩县牛寨:从商汤聘贤到明清望族的五千年传奇

       伊河之水蜿蜒流过嵩县丘陵,在牛寨村畔形成一道温柔的河湾。三千多年前,一个改变中国历史的场景在此上演:商朝开国君主成汤踏过河岸的田野,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一位隐士的身影。他最终只看到田间静立的耕牛,却不见牛的主人——那位后来辅佐他建立商朝的名相伊尹。商汤喟然长叹:“牛在,人不在!”这句充满遗憾的话,历经三千年时光流转,最终凝固成这片土地的名字:

牛在→牛宅→牛寨。


一、圣君贤相:牛寨传说的历史深意

商初名臣伊尹的出身便充满传奇色彩。他并非诞生于寻常人家,而是出现在嵩县伊河岸边莘乐沟的一棵空桑树中。一位采桑女子听见树洞中传出婴啼,将孩子抱回收养,取名“伊尹”——“伊”取自伊水,“尹”则预示着他未来执政大臣的身份。这个神奇的开端似乎预示了他不平凡的一生。

伊尹的成长经历更是传奇。他躬耕于嵩县田野,开荒种田、栽桑养蚕无所不精,更以尧舜之道治理乡郡,使百姓和睦安居。当夏桀暴政肆虐天下,成汤——夏桀治下的一个部落首领——多次劝谏无效后,听闻伊尹的贤名,决意请他出山辅佐。然而求贤之路并不平坦,由此开启了“三顾伊河”的千古佳话:

一顾桑田:

伊尹正在田间驱使耕牛劳作,听闻成汤亲至,竟弃牛而去。成汤走到地头,只见耕牛安在,人迹杳然,不由长叹:“牛在,人不在!”这片田地因此得名“牛在”,历经语音流转,终成今日“牛寨”。(注:现洛阳市嵩县陆浑镇牛寨村)
二追河湾:

数月后,成汤再度带着厚礼而来。伊尹沿伊河东逃,在即将被追上之际躲入河道弯曲处。此地后来形成村落,得名“曲里”,至今仍在嵩县地图上留存。(注:现洛阳市嵩县饭坡镇曲里村)
三聘高台:

成汤汲取前两次教训,第三次早早登上一座高台守候。当伊尹出现,成汤在高台上慷慨陈词,痛陈天下疾苦与自己的治国抱负。伊尹终于被其诚意打动,答应出山辅佐。后人便在此建村,取名“三聘台”,纪念这段圣君求贤的执着。(注:现洛阳嵩县纸房镇高村发现“三聘台”石刻)

这段聘贤故事在《墨子》中亦有印证。书中记载,当成汤命彭氏之子驾车前往谒见伊尹时,彭氏质疑:“伊尹不过是天下之贱人,君主何必亲往?召见便是恩赐了。”成汤当即驳斥:“今日若有药,食之可耳聪目明,我必欣然服用。伊尹于我国,就如良医善药!”言毕便将彭氏逐下车。这一细节生动体现了成汤打破身份偏见、礼贤下士的政治智慧。

伊尹辅佐成汤的功绩证明了他的价值。他不仅是灭夏建商的核心谋臣,更是中国历史上首位“奴隶宰相”,连辅五代商王。他治国才能卓越,甚至在成汤之孙太甲昏庸无道时,毅然将其放逐至桐宫反省。三年后太甲悔改,伊尹又亲自迎其复位。这种以天下为己任、不媚权贵的风骨,为后世树立了贤相的永恒标杆。

伊尹像


二、五姓望族:牛寨王氏的忠义传承

时光流转至元末,牛寨村迎来又一个改变其历史命运的家族。太原王氏的一支为避战乱,千里迢迢迁居嵩州,定居于伊河南岸的牛寨村。这个家族在此落地生根,开枝散叶,成为明清时期嵩县伊河南岸赫赫有名的“五大家族”之一(汪庄汪氏、衙里陈氏、牛寨王氏、寺庄傅氏和雷氏)。而王氏家族中最耀眼的人物,当属元末明初的一代帝师王古宝。

王古宝(1319-1402)字士贤,其学术造诣深厚,被时人比作隋代大儒王通。元末乱世中,他淡泊名利,隐居嵩县,被聘为伊川书院山长(相当于校长)。这座书院前身是北宋程颐所建的伊皋书院,在金元更迭中沦为废墟。元大德年间,炮手总管克烈士希醉心汉学,捐俸十年重建书院,其子慕颜铁木续建藏书楼,终使书院焕然一新。1316年,元仁宗敕赐“伊川书院”,成为中原三大书院之一。王古宝能掌教如此学术重镇,足见其学识名望之高。

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下诏求贤,51岁的王古宝以“贤良方正”被荐入京。朱元璋见其“言动恂谨,举止端庄”,任命他为翰林院正字、詹事府侍讲,成为太子朱标及诸王的老师。太子朱标早逝后,他又被指定为太孙朱允炆(即建文帝)的老师。王古宝的官职最终升至礼部尚书加少保(从一品),诸王皆敬称其为“河南王师傅”。

然而这位帝师的晚节更令人动容。1392年朱标病逝,王古宝悲痛不已,请求归隐嵩县故里。朱允炆即位后他方得告老。1402年,“靖难之役”的烽火烧至南京,燕王朱棣攻陷都城,建文帝下落不明。消息传至牛寨村时,85岁高龄的王古宝悲愤交加,绝食数日,最终口吐鲜血而亡。其身后萧然,仅余箱箧中数通皇帝诰命,葬于牛寨南边伊河岸边,与平民无异。

由于政治忌讳,王古宝的忠义事迹在明朝湮没无闻。直到三百余年后的康熙五十一年(1712年),经其九世孙王溯维吁请,河南巡抚鹿佑才批准将他崇祀于乡贤祠。批文盛赞他:“傅元子仍傅太孙,师表爰隆紫极……靖难兵来,不采夷齐之蕨。植千秋之大节,自甘取义舍身;开百世之高风,直足廉顽立懦。”一代帝师终获历史公正评价。

王氏家族的忠义家风并未止于王古宝。明末农民起义席卷嵩县时,八世王元锡为母报仇不幸遇难。其妻陈淑人携幼子王佐逃亡途中,在屏风寨遭起义军围困。当士兵向六岁的王佐连射三箭未中,惊异之下放过了母子二人。陈淑人晚年常对孙媳们含泪讲述这段九死一生的经历,告诫她们:“你们的父亲是六岁丧父的孤儿,你们应劝丈夫发奋读书,光大我王氏门庭!”

九世王佐在逆境中坚守家风。明末清初,家道中落的他一面事母至孝(虽贫仍设法为母改善饮食),一面与地方恶霸抗争。当恶霸诬陷入狱,有人劝他屈从,他慨然道:“我正因不媚权贵至此。死则死耳,岂能乞怜!”后避难汝阳六年,返里后坚持春秋两祭先祖。他全力培养三个儿子读书,妻子甚至卖掉嫁妆支付学费。最终二子王溯维高中进士,任山西潞城县令。

王佐74岁时被儿子迎养于潞城县署,仍不忘教导:“我王氏世代忠孝,你当爱护百姓,不苛索贿赂,勿玷清白门风。”1708年潞城大旱,他不顾年迈,步行三十余里上山祈雨,次日甘霖普降。百姓感泣:“县令贤明乃本分,未闻县令之父亦如此爱民!”王佐病逝时,潞城百姓“如丧父母”,灵柩南下时送行队伍绵延至邻县。牛寨王氏以十世清官王溯维画下圆满句号,印证了宗祠对联的誓言:“承祖风传家训德业昭昭繁万代。

三、史前密码:牛寨遗址的文明曙光

牛寨村的历史纵深远超商周与明清。新时代新中国解放后,百废待兴,为缓解洛阳、汝州、登封三市十几个县吃水灌溉工程,决定修建陆浑水库,无意中发掘新石器时代的陶器残片、建筑构件,再次将牛寨遗址历史文化摆在人民大众面前……




一是陶器器形及组合与嵩山地区新砦类型文化相似
二是部分特征接近二里头文化一期
三是时代相当于河南龙山文化晚期(约公元前2100-前1800年)

更值得注意的是牛寨遗址位置。它距离伊尹母亲之幕“伊姑冢”洛沟村遗址仅10公里,龙头村“伊尹祠”约10公里。而且,伊河穿越牛寨、曲里而过,空桑涧、石破、念子沟、台桑、伊庄村还发掘出独眼石磨,据文物部门推测距今1800-3000年之久,这些地名、历史、河流、遗迹登组成“伊尹文化”重要依据,遗址不仅年代相近,文化面貌也高度相似,共同构成豫西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至夏商过渡时期的重要聚落群。

牛寨遗址的发现具有双重学术价值:
1. 丰富了豫南地区新石器文化谱系内涵
2. 为探索夏商分界提供了关键地层证据

    既可得伊河灌溉之利,又能避洪水之灾。这种人居布局的智慧,恰与伊尹“治国如烹鲜”的哲学形成跨越千年的呼应。

四、地名记忆:从“牛在”到牛寨的文化基因

一个地名,常常是历史记忆的活化石。“牛寨”名称的演变轨迹,承载着商周以来嵩县大地的集体记忆:

1.  传说凝固(商初):成汤叹“牛在”的场景,通过口耳相传成为社区共享的地方传说
2.  地名初现先秦至汉):“牛在”作为具体地点被纳入地域命名系统
3.  语音流转(中古时期):当地方言中“在”(zài)渐转为“宅”(zhái),形成“牛宅”
4.  聚落武装化(宋元之际):战乱频仍中,民间多筑寨自保,“宅”遂强化为“寨”
5.  行政确认(明清):牛寨成为官方认可的行政村名,沿用至今

与牛寨相邻的曲里村、三聘台高村、伊尹母亲幕冢——洛沟伊姑冢,共同构成一组商汤聘贤的“地名证据链”。这种三位一体的地名群在华夏大地实属罕见,它们如同刻在大地上的铭文,将一段三千年前的求贤故事永久保存。

在牛寨王氏宗祠门上,一副对联揭示了地名背后的精神内核:“修宗祠积世功英才济济茂三槐,承祖风传家训德业昭昭繁万代”。这里的“三槐”典出周朝“面三槐,三公位焉”的制度,象征对贤才的尊崇。从伊尹到王古宝,从商汤到王溯维,牛寨的历史始终围绕着“求贤”与“守节”两个主题展开——前者是对外部人才的渴慕与尊重,后者是对内在德行的坚守与传承。

牛寨村的田野上,伊河水依然静静流淌。岸边的耕牛偶尔抬头,仿佛还等待着那个从桑树中走出的婴孩归来。三千年前商汤驻足的那片田地,如今麦浪翻滚;王古宝讲学的书院遗址旁,村童书声琅琅。在牛寨村考古探方中发现的龙山文化陶片纹路里,在王氏宗谱泛黄的纸页间,在“三聘台”村口斑驳的石碑上,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密码以最质朴的方式存续着。

当夕阳为伊河水面镀上金辉,牛寨村的故事如同河底的鹅卵石——被历史长河冲刷得温润如玉。每一颗石子都是一个朝代的印记:新石器先民的篝火,商汤的叹息,王家的忠魂,王佐的教子方……它们共同铺就了通往中华文明深处的小径。行走其上,我们终将懂得:所谓“中国”,正是由无数个牛寨这样的村落构成;而所谓“文明”,不过是一群人将“牛在”的遗憾,转化为“三聘”的执着,最终在光阴流转中,守住那份“德业昭昭”的初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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