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能揭示了河图洛书的秘密 ——一次尝试之作

20.png

一、

一、入蜀求法记

我们的故事要从南宋开始。

时为1193年,辗转听说蜀地有河图洛书的遗存,正在整理《周易本义》,发愿要理清中国文化源头的朱熹,便委派学生蔡元定入蜀寻访。蔡元定比朱熹小5岁,朱熹视之亦师亦友,而蔡元定则始终对朱熹执弟子礼。

蜀道难,无论是出川还是入川,对古人都是一件大事。进出蜀地分水路与陆路,水路是乘舟航行于狭长的长江三峡,陆路则是翻越险峻的秦岭栈道,都是千辛万苦的旅程。这里既封闭又富庶,使得自古以来,她既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,又是带点另类风格的存在。文化兴旺时,蜀学可以锦上添花;文化衰亡时,蜀地则成为一个隐秘的学术方舟。

北宋年间,朝廷虽定都东京开封,但西京洛阳才是中国的学术中心。“北宋五子”中邵雍、程颢、程颐都生活于此,张载是二程兄弟的表叔,也经常往来于陕西与洛阳之间。“洛学”之名,称誉天下。北宋沦陷后,宋王室迁都江南,兵荒马乱中学术中落,洛阳为金人所占。到南宋时期,江湖盛传“洛遗学多在蜀汉间”,这就是蔡元定入蜀求法的缘由。

蔡元定由三峡水路入蜀,历经寻觅,最终得到三幅神秘的图画。返回后,他将其中两幅图交给了朱熹,算是完成了寻访的任务。由于其中一幅十分珍稀,蔡元定暗中密藏起来。

朱熹在出版《周易本义》时,把蔡元定寻访的这两幅图放在了卷首,称之为“河图”与“洛书”。而蔡元定秘藏的那幅图,一直在其家族内秘密传承。直到180年后的元末明初,学者赵撝谦在《六书本义》中公布了一个图案。他说,这就是蔡元定秘而不传的那副图画。它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图像呢?(见下图),这是两条旋转的黑白互回图形,其实就是我们今天看到太极图。但当时赵撝谦称之为“天地自然之图”。



赵撝谦说:“此图世传蔡元定(季通)得于蜀之隐者,秘而不传,虽朱子亦莫之见。今得之陈伯敷氏,尝熟玩之,有太极含阴阳,阴阳含八卦之妙。”(《六书本义》)

在《太极图与万字符的千年之争》一文中,我提到北宋五子周敦颐的《太极图说》,但当时周敦颐所说的“太极图”,并非今天的阴阳鱼图案,而是另外一种模样(见下图)。可见,在宋元之际,“太极图”之名与形,都还没有最后统一。


最早把阴阳鱼图案称为“太极图”的,是南宋学者张行成,张行成是四川邛崃人,年岁略长于朱熹,但他的理论在当时影响不大。从赵撝谦的“天地自然之图”之名,可见后人并没有采信张行成的说法。根据现有的记载,要到了明朝末年,“太极图”的名与形才最后定型。

二、河图洛书的变迁

“太极图”在历史上经历了一个逐渐演化的过程,而“河图”与“洛书”也是如此。

“河图““洛书”之名,早见于先秦古籍,比如:
《尚书·顾命》:“大玉、夷玉、天球、河图,在东序”。
《周易·系辞上》:“河出图,洛出书,圣人则之”。
《管子·小匡》:“昔人之受命者,龙龟假,河出图,洛出书,地出乘黄”。
就连孔子也曾经感叹说:“凤鸟不至,河不出图,吾已矣夫。”

以上记载可见,“河图”、“洛书”在春秋战国时期,被视为一种祥瑞的象征,也是圣人立法治国的理论依据。但到底什么是“河图洛书”呢?却又语焉不详。

汉代是中国文化抟成的重要时期,也是神话传说与谶纬迷信异常丰富的时代。汉代学者根据古代传说,不断丰富“河图”“洛书”的内涵。
第一、是把河图对应于周易八卦、把洛书把对应《尚书·洪范》中的九条治国法则。
(东汉班固《汉书》:“伏羲氏继天而王,受河图,则而画之,八卦是也;禹治洪水,赐洛书,法而陈之,洪范是也”)
第二、是把神龙与河图,神龟与洛书联系起来。
(东汉郑玄,“河以通乾出天苞,洛以流坤吐地符。河龙图发,洛龟书成”)
第三、把洛书与数字九联系起来。
(西汉孔安国《尚书传》:“天与禹,洛出书,神龟负文而出,列于背,有数至于九”)

但除了这些带有神话色彩的传说,此后一直到魏晋隋唐数百年,河图洛书没有更明确的解释,也没有图案表现。

北宋年间,新儒学运动兴起。学者们为了消除外来文化影响,树立中国文化本位,开始寻找中国文化形而上的源头。他们重新发掘古代历史文献,古籍中的“太极”、“河图”、“洛书”,开始被赋予了新的内涵。一种图案型的“河图”“洛书”开始现身江湖,后人称为易学的“图书学派”。

学者朱震曾经叙述“河图”“洛书”在北宋的传承脉络。他说:“陈抟以《先天图》传种放,放传穆修,修传李之才,之才传邵雍;放以《河图》《洛书》传李溉,溉传许坚,坚传范锷昌,锷昌传刘牧;修以《太极图》传周敦颐,敦颐传程颐、程颢。”(《汉上易传》)

在这个学术传承谱系中,北宋流传的这些形而上之学,都源于宋初的道教大师陈抟。陈抟的河图洛书之学,经过种放,传到北宋学者刘牧那里。刘牧公布的河图与洛书,据说与现在我们看到的图案一样,但名称刚好相反。“河图”“洛书”分别是数字1到10和数字1到9的两种排列图案。刘牧以9数为河图,以10数为洛书。

而60多年后,南宋朱熹在《周易本义》中公布的“河图”与“洛书”,以10数为河图,9数为洛书(见下图)。由此可见,整个宋代时期,河图洛书还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。因为朱熹的影响更大,朱子之学在元代之后成为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,“河图”“洛书”才按照朱熹的说法流传下来。



今人但凡说到“河图”、“洛书”,以为自古如此,其实晚至北宋初年,才出现了今天看到的数字图形化的“河图洛书”,到南宋朱熹时代才最后定型。

三、河图的真相

河图洛书之形虽然晚出,但河图洛书之名则早在先秦。人们对《周易·系辞》的“河出图,洛出书”,一直有一个神话学的解释。认为“河图”是龙马从黄河中衔出的神秘图案,“洛书”是神龟从洛水背负的奇妙数字。“河”即是黄河,“洛”就是洛水。这种对“河图洛书”的词义理解,一直延续到现代,比如杨伯峻先生的《论语译注》,其中就将孔子说的“河不出图”,解释为“黄河中不出现八卦图”。

但有一天,我偶然翻到古代墓葬和绘画中描绘的星空图(如下图),发现古人标记的星宿图案,用直线连接圆点。与“河图”“洛书”极为神似。猛然顿悟,“河图”之“河”,并非地上的黄河而应该是天上的银河。


(唐代敦煌星图)


(北魏墓室星图)


这种看法有依据吗?我进行了几点推理。


第一、从词义来看,春秋战国时期,“河”字的确是特指地上的黄河,而“汉”字才特指天上的银河,比如《诗经》“唯天有汉”。但是,在南方的《楚辞》中,似乎也使用“河”字来表示银河。比如“犹河汉兮而无极也”(《楚辞·远游》),“与女游兮九河,冲风起兮横波”(《楚辞·九歌》),这里的“河”字,更像是表示的天河。

第二、先秦时代的《周易·系辞》中,有许多关于古代圣人效法天地,来制定人间法则的描述。比如:
“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,变化见矣”
“天地变化,圣人效之。天垂象,见吉凶,圣人象之。河出图,洛出书,圣人则之。”
“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,仰则观象于天,俯则观法于地,观鸟兽之文,与地之宜,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。”
如果把“河图”理解为天空显示的星象,把“洛书”理解为大地的某种图案,这就很符合古人效法天地的表述。

第三、到了汉代时期,学者对“河图洛书”的记载,“河”往往是与天(乾),“洛”往往是与地(坤)联系在一起。而这时也明确以“河”指示银河,如《古诗十九首》中的“河汉清且浅,相去复几许”。

第四、北宋年间,陈抟第一次传出了图案式的“河图”,为一种抽象的数字排列。表面来看,不容易联系到具体的星象图案,但其中蕴含的哲理,还是与天理、天象相对应。北宋邵雍在《皇极经世·观物外篇》中给出一幅“方圆合一图”(见下图),他解释说:“圆者星也。历纪之数,其肇于此乎?方者,土也。画州井地之法,其放于此乎?盖圆者河图之数;方者洛书之文。”

这段话是说:外面的圆图代表天体运行的周期,即一年三百六十日。里面的方图代表大地九州。表示天象的圆图就是“河图”,表示九州大地的方图就是“洛书”。

可见,后世儒者把“河图”之河释为黄河,绝对是一种误解。但误解的产生,则几乎是一种必然。

四、被禁止的知识

中国古代天文学发源极早,但天文学被视为一种通天之学,与帝王的统治合法性密切相关,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家对天文学高度垄断,严厉禁止民间从事天象研究。

《国语》中一段“绝地天通”的描写,很好的说明了统治者对天文知识的禁绝。“及少皞之衰也,九黎乱德,民神杂糅,不可方物。夫人作享,家为巫史……颛顼受之,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,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,使复旧常,无相侵渎,是谓绝地天通。”这段话说的是,远古有一段时间,人人都可以学习通天之学。在颛顼时期,他命令只有“重”这个官员才能与天相通,其余人皆不得染指。

西晋时期,开始有了明确的法律,私自收藏天文图书判处徒刑两年。而唐代法律规定:“诸玄象器物,天文图书、谶书、兵书、七曜历、太一、雷公式,私家不得有,违者徒二年。私习天文者亦同。”(《唐律疏议》)

北宋的禁令更加严格,宋真宗曾经下诏书:“今民间应有天象器物、谶候禁书,并令首纳,所在焚毁。匿而不言者论以死,募告者赏钱十万。”其后果是,金人攻破东京开封,宋王室被迫匆忙南迁,定都临安后,朝廷需要重建天文观星台,但竟然找不到合格的天文学人才。好不容易寻访到北宋年间的书籍《新仪象法要》,满朝学士却没人能够读懂。

此后的元代、明代也都有严格的禁令。明朝的开国功臣刘基(刘伯温),是朱元璋的首席天文学家,民间流传着许多他神机妙算的传说。据《明史·刘基传》记载,他晚年病重,拿出家藏的天文书籍,嘱咐儿子赶快上交朝廷,并交待不要让后代学习天文学。(“疾笃,以天文书授子琏,曰:亟上之,毋令后人习也。”)

长期的封禁,让天文学只能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传承,并日益固步自封。明代万历年间,传教士利玛窦来华,在写给罗马教廷的信中,他说:“宫里宫外各有两座修历机构,宫内由太监主持;宫外则设在南京雨花台,由学人主持。可惜他们除遵循先人所留下来的规律进行推算外,其它可说一概不知。”

清朝康熙皇帝年幼时,曾经亲身经历皇家钦天监与西方传教士的日食预测比赛,对于钦天监的无能,康熙深有感触,他后来回忆说:“举朝无有知历者,朕目睹其事,心中痛恨。”

天上的银河为何下堕为地上的黄河?这就是答案。统治者对天文学高度的垄断,一般读书人没有渠道,也没有胆量敢于学习天文学。这或许也是为何从北宋开始,一种图案加数字式的“河图”突然出世,学者只能采用抽象之理来代替真正的天文观测。

但很显然,脱离了实际观测的抽象易理,无法进行精确的天文预测。河图洛书越被神化,天文学反而越发落后。最后明清两代的帝王,为了颁布准确的日历,都不得不援请来自西方的援助。

五、洛书的隐喻

“洛书”之洛,一般认为即是洛水。至少从汉代开始,“洛书”就开始与“龟”与“九”产生关联。神龟从洛水中浮起,龟背上驮着排列成九部分的图案。

“洛书”与数字九产生关联,大概是源于先秦时期《禹贡》中的认识,所谓地上有九州,人间有九畴(九种治国法则)。如果“洛书”被视为大地神圣的法则,那么就应该有九个部分。汉代人也不断强化洛书与九的关系,比如上面列举孔安国的《尚书传》:“天与禹,洛出书,神龟负文而出,列于背,有数至于九”。

到了南宋朱熹的《周易本义》中,书中的“洛书”呈现出九宫格的数字排列(见下图)。长期以来,这被视为一个奇妙的存在。因为在这九个数字排列中,无论是纵、横、斜哪一个方向的数字相加,结果都是数字十五。



直至今日,许多人对此津津乐道。其实早在西汉初年的《大戴礼记》中,就记载了这组数字。 “明堂者,古有之也,凡九室…明堂月令,二九四、七五三、六一八。”这个九宫格的数字排列,应该是古人发现的一种数字现象,并非真正的数学计算。而二千多年后,沉迷于此的文科生们,却仍然视之为莫大的奥秘。

其实真正有趣的一点,是为何“洛书”与“神龟”联系在一起?

战国时期就流传有仓颉造书的传说,《荀子》中说:“好书者众矣,而仓颉独传者”。到了汉代,据纬书《河图玉版》记载,仓颉是从洛水神龟那里获得了文字。“仓颉为帝,南巡,登阳虚之山,临于玄扈洛汭之水。灵龟负书,丹甲青文以授之,即于此水也”。也就是说,汉朝人相传,仓颉造字是从洛水的龟甲上得到灵感,这不禁让人拍案称奇。

话说清代末期的1899年,身为国子监祭酒的王懿荣,因患病购买中药“龙骨”(龟甲),发现上面刻有许多奇异纹路,他怀疑可能是未被识别的古文字,从此开始,揭开了三千多年的文字秘密——甲骨文。而此前在古代文献中,看不到任何关于龟甲文字的记载。汉朝司马迁洋洋洒洒写出中国第一本历史书,但他也没有见过甲骨文字。但历史上真的就没有一点龟甲文字的蛛丝马迹吗?

“洛书”与“神龟”的密切联系,很可能隐含着龟甲文字的起源。古代存在着神龟崇拜,因为龟的背甲象是一个半圆形盖子,象天之形;龟的腹甲是一个平形底板,象地之形,正符合古人对天圆地方的想象。所以,龟就是一个微缩版的天地宇宙。如果古人认为龟与天地同构,那么使用龟甲来占卜预测、记录文字,就具有了神圣的意义。


所谓神龟负书的“洛书”神话,是否隐含着对文字起源模糊而遥远的记忆呢?

六、哪一种星象?

如果承认最早的“河图”是一种具象的天文图,那么它记录的是哪一种星辰之像呢?

由于工业化的灯光污染,今人很难经历面对满天繁星时,内心激起的无穷遐想和强烈感慨。在古人心目中,每一颗闪烁的星辰都代表着天庭里的灯火。为了便于识别和记忆,古人把夜晚的星空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,每个方位分别由不同的星辰组成,并分别以青龙、朱雀、白虎、玄武四种物象的名称来标记,这就是“四象”的来源。每个区域设定七个星宫,这样加起来就是二十八宿(xiu),“宿”就是休息的宿舍,是天上的二十八座宫殿。

关于二十八宿星象,先秦典籍中屡有记载。1978年,湖北省随州市意外发掘到战国早期的曾侯乙墓,里面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。其中有一个红色漆箱(见下图),上面完整的记录了二十八宿、北斗七星和青龙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四象图案。曾侯乙下葬时间为公元前433年,这是迄今为止,发现最早的二十八宿完整图像记录。


1987年,在河南濮阳西水坡,考古发现了距今约6500年的古老墓葬(见下图)。墓中用蚌壳摆出东方青龙与西方白虎的图案,并使用两根腿骨象征北斗星,这是最早与天文四象有关的考古实物。


墓葬中天文星象的展示,表明古人对于死后生天的强烈渴望。满天的星辰,才是灵魂最后的归宿。那么,神秘的“河图”,是否就是灵魂生天的一种导航图?它展示的是二十八宿完整的灵魂家园,还是模拟的天文四象,或者描绘的是能够给灵魂领路的北斗七星。


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,但无疑的是,天文星象才是真正的河图。


推薦

  • QQ空間

  • 新浪微博

  • 人人網

  • 豆瓣

微信图片_20250320120828.jpg

收起

取消
  • 首页
  • 服务
  • 电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