闽南话溯源——“河洛”遗韵与海洋基因的鸣唱

流行于福建南部的泉州、厦门和漳州的方言称之为“闽南话”或“河洛话”，据不完全统计，在全世界有7千万至1亿人在使用“闽南语”。

维基百科统计，在全世界数千种语言中，闽南语的使用人数位列第21名。

闽南话因是闽南地区的主要方言，因此，称为“闽南话”。

但笔者到过台湾，台湾的老一辈闽南籍人士却将“闽南话”称为“河洛话”。

“河洛话”的称呼，近年来也逐渐在大陆学界广泛使用。

何以称"河洛话"？

"河洛"之名，承载着中原文明南迁的千年记忆。

西晋"永嘉之乱"（307-313年）后，中原衣冠氏族大规模南迁至闽南，史称"八姓入闽"（林、黄、陈、郑、詹、邱、何、胡）。

唐代陈元光《请建州县表》明载："其本在（河）洛"。

宋代《太平寰宇记》更直指："闽人言语，本出河洛"。

此"河洛"狭义指黄河、洛水流域的古代中原核心区，广义则代指中原文化正统。

这一称谓不仅是地理溯源，更深植闽南族群的华夏身份认同。

研究“闽语”的学界普遍将“闽南话”称为中古汉语活化石，原因在于，“闽南话”中仍保留着许多古汉语词汇。

闽南语的"鼎"（锅）、"箸"（筷子）、"行"（走）等词汇，是打开《诗经》《论语》的语言钥匙。

如：《诗经·召旻》"维今之人，不尚有旧"，其中的"旧"（ku⁷）读音至今未变。

再如：《庄子·秋水》"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" 之"语"（gi²）音仍存闽南话中。

还有："冚唪唥"（kham⁴ pang⁷ lang⁷）在《汉书》作"澒洞"，形容大水浩荡。

我国著名的音韵学巨擘罗常培在《厦门音系》中指出：闽南语完整保留"古无轻唇音"（如"飞"读per）、"古无舌上音"（如"知"读tsai）等上古特征。其文白异读系统（如"学"白读oh⁸/文读hak⁸）更是中古《切韵》音系的活态分层。

闽南人包容的心态，善于闯世界的打拼精神，使这个地方方言成了跨文明的词汇。

14世纪泉州港鼎盛时期，"市井十洲人"的盛景催生语言融合。

闽南话中夹杂着许多马来语借词，如："雪文"（sap⁴ bûn⁵，肥皂，源自葡语sabão）、"洞葛"（tong⁵ kat⁴，手杖，马六甲土语tongkat）"、马达"（má-tat，警察，马来语mata-mata）、"加喱"（ka-li，源自泰米尔语kari）等等。

闽南语不但有邻近的马来语借词，还有更远的外来词，如："巴刹"（pa-sat，市场，波斯语bazaar）等。

当然，闽南语也渗入马来语中，如：Teh（茶叶）、angpao（红包）、tahu（豆腐）、barongsai（舞狮）、kongsi（公司）、phosat（菩萨）、misoa（面线）、bakcang（肉粽）、kue（糕点）等等。

显而易见，这些词汇通过宋元海上丝绸之路沉淀，形成简单的语言互通。

我们溯源闽南话的时空坐标，这与迁徙浪潮塑造方言版图有关。

福建学者普遍认为，闽南方言框架成熟于三波移民潮：

1. 晋唐奠基期（3-10世纪）：中原移民定居漳泉，奠定《切韵》音系基础。

2. 宋元成熟期（10-14世纪）：泉州成为东方第一大港，《岛夷志略》载，泉州商人"往来东西洋者众，言语渐杂"，方言吸纳商贸词汇。

3. 明清扩散期（15-19世纪）：闽南人经台、琼渡海下南洋，《东西洋考》记载，月港"所贸金钱，岁无虑数十万"，语言随贸易网络辐射东南亚。

当然，封闭环境催生出部分语言"化石岛"。

如：浙南洞头闽南话完整保留"猪"的ti音（对应上古汉语dra）；潮汕方言保留"汝"（lí）、"伊"（i）等人称代词；台湾闽南话则因荷兰、日语影响新增"便当"（piān-tong）、"水道"（súi-tō）等词。

泉州、厦门、漳州本土则持续演变：清代《汇音妙悟》记录"泉腔"已有声母合并的趋势，当代人出现将"香蕉"说成hioⁿⁿ-tsio，有向普通话"xiangjiao"音靠拢的现象。

闽南语如同千年古树：深植于河洛文明的根系从未松动，枝干铭刻着海洋商贸的沧桑，新叶承载着异域文化的晨露。

从晋江洛阳江的命名，到菲律宾华人社区流行的"咱人话"，它既是《尚书》"声依咏"的远古回响，更是郑和船队"云帆高张"的时代和鸣。

这部持续书写1600年的语言史诗，在全球化浪潮中更需守护其作为华夏文明"基因库"的独特价值。

“闽南话”因其存续的不仅是古音古词，更是中华文化多元一体的壮阔历程。

参考书籍：周振鹤《中国历史文化区域研究》、汪毅夫《闽台历史社会与民俗文化》、李如龙《闽方言研究》、罗常培《厦门音系》。